绿色第一次如此沉重地压在我的肩膀上。这抹军绿,它不像是颜色,倒像是一种重量,一种让膝盖学会弯曲又让脊柱必须挺直的重量。晨光还很稀薄,我们已经站在了操场上,像一排刚刚被栽下的树苗,等待着第一次迎击风雨。
身体最先发出抗议。汗水不是流出来的,是从每一个毛孔里被逼出来的。它们顺着腿弯往下淌,像无数条固执的溪流,非要在这具年轻的躯体上刻下沟壑。酸痛从脚底往上爬,一寸一寸地占领高地。我突然明白了,身体原来是一座牢笼,它用疲惫锁住你,用疼痛提醒你的局限。可奇怪的是,当教官的口令像锤子一样砸下来,当身边所有人的呼吸渐渐合成一个节奏,这牢笼的门竟自己开了。
夜晚的操场是另一种炼狱。黑暗把白天的棱角都磨圆了,只剩下声音在空旷中回荡。我们唱军歌,起初各唱各的,后来不知怎的就汇成了一股洪流。在那样的声浪里,你听不见自己的声音,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。就像一滴水消失在海里,反而找到了永恒的归宿。
最难忘的是正步训练。抬腿,定格,放下。时间在定格的瞬间被拉得很长,长到足够让每一块肌肉都发出呻吟。可当千百个脚步同时落地,发出同一个声音时,大地传来的震动会让你忘记疼痛。那是一种奇妙的韵律,比任何音乐都更原始,更接近生命本身的节奏。
待离别那天,我们脱下这身绿装,却发现皮肤上已经留下了它的印记。原来有些东西一旦穿过,就再也脱不下来了。它会长进你的血肉里,变成你看待世界的方式。
如今我坐在安静的教室里,偶尔还会想起那些在烈日下站军姿的下午。汗水早就干了,酸痛也早已消退,但身体却像一棵年轮密实的树,悄悄记录下了那段与重力对抗的时光。我终于懂得,军训教会我们的不是如何战胜别人,而是如何与自己的身体和解——在承认其局限的同时,发掘其无穷的潜能。
在身体的牢笼与旷野之间,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路。而那条路,往往是从最沉重的第一步开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