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年前一张小小的绿色邮票,带我在崇山峻岭的重围中翻越祁连山脉,穿过太行高山,跨越半个中国,来到范仲淹笔下那阔远秾丽的“秋色连波,波上寒烟翠”。一叶扁舟,摇曳着歌女的裙角,就到了江南。
所谓“骏马秋风冀北,杏花春雨江南”,江南的秋是夕阳下零零落落的阳光,淅淅沥沥的雨声、土汐潮湿的灰瓦、最饶云气氛题雨意迷离的情调。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土腥和树木的清香,蒸腾而上的云雾远处是山重水复的倩影。中国历史上无数文人墨客都为这润碧湿翠的秋挥毫泼墨,心中却满是寂寥和惆怅,只有刘禹锡对着零落成泥的秋,笔锋一转,豁达洒脱地写道:“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朝。”
秋水共长天一色,白鹤直冲云霄,惊醒了多少低头沉思的文人雅士。
北方的秋,却总是和冬离不了联系。秋分一过,北方独有的龙卷风就携带者砂砾席卷地面,将庭院剩余不多的绿色啃噬殆尽,只留下毫无生气的枯枝的遗骸在风中凌乱。风飒飒兮木萧萧,朔风凛凛寒风瑟,还没等晚秋到来,漫天瑞雪就霏霏而落,将世界染成一片雪白。 这里是高适的秋疆、岑参的秋疆、王昌龄的秋疆、王之涣的秋疆、我的家乡。
人们的心中总是回荡着几首独属家乡的诗句,从童年就朗朗上口的旋律,无论是优雅的快板还是稳健的行板,家乡变成了一首长长的绝句,以至于成为一种对家乡焦渴的期盼,这种期盼随着年龄渐长越发强烈,甚至像查访着失落已久的亲人。
无论你身在何处,都焦渴地企盼着对诗境实地的回归,为童年,为家乡,为无法言传的文化归属。
身穿甲胄遥望玉门的王昌龄,在瑟瑟秋风中凝视着远方黄沙飞扬中的城墙,孑然而立,是否也会因为思念黯然神伤、因为思乡孤苦煎熬。在这历史的荒野,充满着声势浩大的马蹄和吶喊,沸腾的血液。“故乡柳荫下的诀别,将军圆睁的怒目,猎猎于朔风中的军旗。随着一阵烟尘,又一阵烟尘,都飘散远去。我相信,死者临亡时都是面向朔北敌阵的;我相信,他们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,给熟悉的土地投注一个目光。于是,他们扭曲地倒下了,化作沙堆一座。”
边塞诗人不习惯像江南的诗人一样感慨,他们的忧愁更内敛、他们的思念更深沉,他们的情感在边塞的群山变成了一柄锋利的钢刀,一篇保卫华夏疆土的誓言。
这是我长大的地方,我的童年。远处总是连绵不断的群山,裹挟着铅灰色的薄雾。我总是爬上一座最高的沙丘,这是一个小小的可以俯瞰四周的制高点,我总是向远处眺望,想像世界也是被这连绵不绝的高山所环抱,西北风浩荡万里,直扑面来,吹的皮肤生疼。
岑参在边塞烽火台上时,旗帜在千年之前的寒风中抖动,这是远在天边的唐玄宗感受不到的,那个年代战事频繁,驰骋沙场占据了他们人生的主旋律,黄河涤荡着烈酒,让人拔剑而起,这里有点冷,有点野,甚至有点残忍;这里到处都积着雪,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,但雪是不会化的,层层迭迭,直伸天际。
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。文人的墨笔广系天下,但志向却总是无法实现。对于他们,离别是常有的,落魄是平常的,比起抹泪痛哭,他们的目光更加长远、他们的脚步更加放达,即使心中依然充满柔软的思念,神色却越发淡雅、步伐越发坚定。这便是中国文人的风范;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
这片黄土高原和腾格里沙漠过渡地带的荒漠,黄河之上乘坐羊皮筏子唱起山歌的农民,爬山远眺的小小的我。这里是我的家乡,这片土地发生的故事。千年前它驻有长城,烽火台上留下无数文人的身影;千年后它在黄沙中挣扎着留下自己风化剥蚀后的残骸,融入一个民族的精神疆域中,成为远游江南的我魂牵梦绕的故乡。“这里是永久的顶端,不断浮动的顶端,自我的顶端,未曾后退的顶端。”
几年后,一位同样漂泊异乡的向导,在江南水乡的小船上,为我们大声吟唱起了李太白的《关山月》。“明月出天山,苍茫云海间。长风几万里,吹度玉门关……”那一刻我就明白,原来这片土地早已融入了我们的血液,在岁月的长河中绽放。
回去吧,秋里疆城,我的家乡。
医学院·护理学院、求真学院医学系
20171053
左真
17858777106